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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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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將幽幽目光掃向大理寺卿李懷仁。李懷仁打了個哆嗦,他始終摸不透今日聖人前來到底想要做什麽。

金吾衛大將軍許俶掃了一眼堂中氣氛,尷尬與緊張並存,施了個禮,道:“陛下,此畫是臣等從廢太子生前書房中取出,不曾見到是何人放入。”

“你自然不知道。”皇帝一瞥,“李寺卿,你可知道?”

大理寺卿再度慌張起來,卻能正經八百地說:“臣方才伴駕,不曾去過東宮,是以不知。”

堂中大多數人已經暈頭轉向了。先是大理寺卿認定這畫上的詩有謀反之意,聖人問這畫是何人放進去的,大理寺卿又說這畫是假的,還說有人要欺君。

那這畫上的詩……?

果然有人問了,卻是皇帝:“李寺卿既說此畫為假,那麽這上頭的詩句也是假的了?”

“是畫假,然而畫上的詩不假。”大理寺卿道,“陛下,兩日前有東宮內臣前來舉告,言明此畫為鄖國公所做,廢太子極為喜愛。他不惜背上以奴告主的罪名,是因深感聖恩如日燦燦,不想與逆賊為伍。”

皇帝瞇了瞇眼睛,心說:一群亂臣賊子!

眾人再度疑惑。

為何不見舉告此事的東宮內臣?

為何當事人張思遠一言不發?

大理寺卿知道真畫在何處了?

假畫上的詩依舊是真的,又是為何?

眾人從竊竊私語再度嘩然。

禦史大夫道:“李寺卿,昨日審訊,可沒說是東宮內臣舉告的,只說是有人風聞,李寺卿不求證據便風聞拿人。今日倒好了,既有了舉告之人,又說東宮抄出來的畫是假的,李寺卿知道這麽多,真是辛苦得很哪!”

“這麽說,”刑部尚書道,“李寺卿扣了內臣,拿了真跡?”

“內臣死了。他畏罪自戕了。”大理寺卿毫無表情道。方才,他讓人去東宮將那個保管太子書畫的內臣勒死了。

“又是畏罪自戕。這大概又是你哄人的把戲!”刑部尚書越發覺著新上任的這個大理寺卿毫無心肝。不過他聽出了大理寺卿話中之意,所以直接點明,“這麽說,真跡就在大理寺了。那便取真跡來吧。”

然後,刑部尚書發現他多話了,因為他看聖人面色變得非常難看。

王歡看出聖人煩躁,忙扯著高聲道:“諸位稍安勿躁。”

待堂中安靜下來,太醫署的趙醫正和一位正骨的醫正也趕到了。皇帝沖著堂下張思遠道:“你先到後堂治傷。”

端王沒想到今日這事如此好辦,這聖人分明是來給撐腰的。那麽他剛在刑房裏告知了一大堆,豈非是白費口舌了?方才他還緊張兮兮,此刻竟峰回路轉得這般快,叫他有點不敢相信。

然而,讓他更懵的卻是,張思遠不肯走。他真想一把揪住他往外拖,這小崽子等什麽呢?沒看出來聖人讓他去治傷,是在否定大理寺卿用刑不妥嗎?難道他疼傻了?

張思遠嘗過鉆心之痛,自然明白治傷之時會更加疼痛,為了保留體面,為了親見清白,他不肯走。

他右手指骨斷了,此刻行不了叉手禮,只是虛弱地朝正堂上的人道:“陛下,臣畏痛,臣無毅力保證治傷之時不會痛呼,屆時擾了陛下親鞠的進程又是一樁罪過了,還是先不治的好;再者,臣為要犯,臣若走了,有人會說陛下有失公允,臣已落了個謀反罪名,再擔不起左右陛下判斷之嫌了。”

一堆話說得冠冕堂皇,卻是每個字都蹦著埋怨之意。皇帝不以為忤,只道:“朕說去治傷便去治傷。朕聽不慣那些個叫喚聲,你也不必在這裏了,回家去吧!”

大理寺卿急紅了眼,他好容易捉來的人,沒請大儒說詩,沒取真畫,沒結案……聖人就要放他走?這才是有失公允。

正要說話,皇帝一指許俶,吩咐道:“卿送他回去。鄖國公府金吾先不要撤,叫他好好養傷,不許旁人以探視之名行打擾之實,免得旁人說我朝三司使知法犯法,擅動刑罰。”

這話明顯是在埋怨大理寺卿,然而禦史大夫和刑部尚書心裏也跟著添了堵。

許俶領旨,走至張思遠跟前:“張鄖公,請吧。”

張思遠擡眼看了看皇帝,皇帝渾身上下散發著“趕緊滾”的意思!

還真不想在這待,那麽,他就遵旨了。

端王看張思遠不擰著了,握著的手也松開了。

中書令得了信攪進來,必定只是和聖人說了一大堆給漢王開脫的話。聖人來了大理寺看到了從東宮抄出來的畫,必定知道是假的,以聖人的腦子,他不會看不明白這是一場局,那個“靜”字赫然在目,聖人看在純安長公主的面子上,到底還是心疼張思遠的。

只要張思遠走了,便說明聖人是不信廢太子有謀反之意的。聖人既看明白了,屆時端王就老老實實到聖人面前認個錯,他實在不是有意欺君的。

只要廢太子有昭雪的一日,哪怕他這在宗正寺為副手的叔叔被奪俸申斥也心甘情願。

皇帝的話給足了大理寺卿面子,然而大理寺卿不肯接著,還將皇帝給的面子扔在地上用腳踩。他賊心不死,攔住了要走的張思遠。

中書令見這事沒扯到漢王身上,且聖人沒有要追究的意思,加之漢王和劉貴妃怨恨張思遠,且他從前就怨恨張駙馬,張思遠是死是活不關他的事,是以,此時他是作壁上觀看人混鬥的心態。

許俶奉命送張思遠回鄖國公府,見人攔路,自然不悅:“李寺卿,此舉可是在抗旨。”

大理寺卿朝許俶道:“許大將軍先不必急,免得此時勞動了許大將軍,一會兒將人送回去,一會兒又將人接回來。”

許俶乃軍人,一臉剛毅,陡一轉睛,便露兇光。然而大理寺卿不再看他了,又朝皇帝施了個禮:“陛下,他,不能走!然而痛呼之聲也不能擾了陛下聖聽,臣請示,先讓張鄖公去偏廳,隔著數間屋,絕不會叨擾了陛下。——臣請陛下傳國子監祭酒來。”

中書令看大理寺卿非要生事作死,說話也不客氣了:“李寺卿,你連個明經都不是,當初不過是憑著祖蔭得了個流外官兒,一路做到如今的位子當叩謝陛下知遇之恩。你倒好,公然抗旨不說,還提什麽讓國子監祭酒來說詩。就算國子監祭酒過來了,也說了詩,你就能聽得懂?”

中書令犀利話語,氣得大理寺卿雙手發抖。

國朝雖興科舉,然而亦重門第,高門子弟不經科舉便可靠祖蔭為官。

皇帝廣納賢才,可還是欣賞進士明經出身之人,是以為官者非進士明經之人,做得官再高也總是會有被一部分人看不起。

這是大理寺卿心中的倒刺。中書令的話鉆了他的心,嗆了他的人。

端王覺著,有中書令在,他適合閉嘴以待見機行事。

中書令又道:“國子監在務本坊,弘文館在皇城內,李寺卿何必舍近求遠?方才不是說鄖國公讓陛下稍待是不敬之舉嗎?那李寺卿這又是什麽?”

中書令還真沒想過讓誰去品評這首詩,雖說那群人誣告得牽強,然而硬是往上套,還真有那麽點意思。聖人到現在也沒說傳哪位大儒過來,其實是聖人不想傳!

於是他接著說:“陛下,詩中有畫,畫中有詩,乃為佳作。既然詩在畫上,便不能單單看詩。”

他起身,朝皇帝施了個禮,卻是話音一轉:“陛下曾言,臣身處國家鈞衡之位,當為國為民。如今三司使之一的大理寺卿無端問責公卿,有違國朝法度不說,還傷了公卿顏面,更是因不通詩詞而打擊文采斐然之人。”

大理寺卿一聽到說他沒學識的話,天靈蓋就要掀開了。

中書令沒完沒了了:“他欲借陛下之手封住天下有識之士之口,然而此舉於朝廷取士有礙。陛下廣開言路得人才,萬不可輕信了大理寺卿之語。他持心不正,臣請陛下嚴查。”

自東宮壓勝一案開始,縱使大理寺卿有端王壓著,然而當初眾人都在機械地審問東宮之人和玄都觀的道人,後來端王被參到從主理之人變成無關之人,那麽大理寺卿還是很輕松的。

畢竟刑部尚書是個事不關己,高高掛起之人,剩下禦史臺的人起個監督作用,時不時插上幾句話也架不住他的強行態度,是以這裏是他說了算。

然而,今日來了這麽多人,況且聖人的意思大約也是站在了張思遠那邊的,這讓大理寺卿一人難敵眾口。他不會有做賊心虛的自知之明,是實在不敢撕破臉皮,萬一說漏了嘴,恒王那邊更會遭災,他已經決定把女兒給他做側妃了,上了這條船,下不來了。

大理寺卿又拜了拜:“曹相公說了,臣不大通詩詞文墨,既然曹相公說這詩沒什麽問題,臣便無話可說了。”

中書令激情地廢了這麽多話,居然換來了大理寺卿這麽一句話,這不是將矛頭拋向了他,平日裏怎麽沒看出大理寺卿是個刁鉆之賊?

大理寺卿道:“陛下既命許大將軍送張鄖公回去,那便可以走了。”

張思遠看大理寺卿一副可憎的嘴臉變得極快,一股惡心竄上腦門。

“李寺卿當日要是有這本事,審問東宮和玄都觀的人也不至速度這麽慢。”刑部尚書道,“曹相公還說你知法犯法,壞了朝廷法度,傷了公卿體面呢!”

大理寺卿頭皮發麻,卻挺身狡辯道:“陛下!陛下於金殿上金口玉言,言說查明此事不惜一切代價,臣也是為了還東宮一個清白。臣只是說讓他們仔細審問,誰成想這群人膽大包天,竟傷了張鄖公,又編出畏罪自戕的話來誆騙臣,更是險些害臣落下欺君之罪,那幾個人簡直是狼子野心。”

方才被刑部尚書帶上來的人被堵著嘴,一聽這話,嗚嗚咽咽起來,有的更加草包,當場嚇暈了過去。

刑部尚書恨不得讓人端冷水來潑醒他們。

大理寺卿瘋狂辯解:“大理寺確實有真畫,然而卻在東宮抄出了假畫,臣請陛下徹查是何人放進去的,此人興許是謀害東宮的主謀!”

說來說去還是畫,大理寺卿揪著這點沒完了。

張思遠原本要走,可萬一聖人真要嚴查,再將思夏查出來怎麽辦?

也不顧眾人面子了,就要說話時,一內臣匆匆來稟:“陛下,竇娘子有要事求見陛下。”

皇太子被廢,皇太子妃的封號便不存在,到底還是天子兒婦,宮人均以竇娘子相稱。

這種場合,她不該來,然而事關廢太子,皇帝允了,讓人在一旁設了障。

竇氏一身素衣,清清麗麗,像一朵梨花,立在屏風後便道:“那幅畫,是妾所描。”

皇帝不置可否。

張思遠挑了挑眉。

端王喝了口水。

大理寺卿慌了慌。

眾人不解。

這時,東宮兩個內臣將一個脖頸有紅印子、頭發散亂的人提了上來。

竇氏道:“陛下,此人說了一些有關此案的話,然妾乃深宮婦人,聽不懂,只能將他帶來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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